国境以南 太阳以西

他和她

        她和他认识三年有余,没有十年那么长。
  只是他和她的誓言,却要到四十岁。
  不是那种所谓的你若未娶我若未嫁,而是四十岁时,她想要帮助他照顾他的孩子,这是她和他约定好的。
  她不敢想象四十岁这个离他们还有二十余年的年龄,自然也就不敢想象那个时候他们还能像这样拥有对方。
  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更何况,认识三年有余的他们,现在就已经形式上的分开了。

  凌晨十二点一过,预示着穿梭在城市里的末班车也销声匿迹。时隔一年再次相见的他们只能选择乘坐出租车。
  属于五月初的晚风总是夹杂着一些不温不火的闷热,从车后厢微微打开的窗户缝里吹进来,干涩着她满含困意的眼皮,旁边是他在看着手机,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的脸,那张脸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如往昔一样让她手足无措地无话可说。
  夜班车的司机打了左转向,坐在右边的她头倒向左边的他。
  一切都是似曾相识的样子,她的头依旧离他很近,并且那段头与肩膀的距离正被困意一点点的蚕食殆尽,她已经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让她熟悉的味道。带着点汗味却不觉得酸涩,很真实存在的味道。
  当理智休眠的时候我们只能依靠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肩膀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那里曾经容纳她数次安睡,高低合适,就像是一颗种子埋藏在广袤的土地里,理所当然。
  只是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凌晨时的路灯比七点钟左右亮许多,这样的变化让车子上的她无法任由眼皮闭合,而是不舒服得睁开,顺便也将理智唤醒。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他,尽管她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变化,但她不想做最先旧事重提的那个人。
  明明都彼此爱过,如果她最先提起,那岂不是证明她比他对这场爱更刻骨铭心。
  深情的女人往往会过得幸福,但这个时候这份深情只是个负担。
  因为他又有喜欢的人了。
  就在刚刚,他将自己的手机拿了过来,嘴角挂笑地问她,这个女孩好不好看。宽大的指节点在屏幕上,让原本因为重遇而温馨的夜色凉了许多。
  可惜的是,沿途暗莫的灯光一闪而过,她并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样子。或许会很美吧,但什么都没有看清的她只是笑着嗯了声,然后把身子转了过去,不再言语。
  她承认她长得不漂亮,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不明不白的断了他们之间的恋情,那段由他最先表白的恋情,同样的,他还欠她一个正式的分手。
  他只是不让她和他拥抱,不让她和他亲吻,这算不算是分手了呢?
  或许吧。
  但他为什么还要在刚刚那场恐怖片的观影厅里将害怕的自己搂在怀里呢?
  那么能让他喜欢上的那个女人,应该会很美。
  她突然感谢零点后刺眼的灯光,如同锋利的刀刃将她卑微的幻想划得面目全非,让她的头别过去而不是像流星坠落般停在他的肩头。
  那个肩头已经不想承担她的重量了,它早已心有所属,自然会与她的头型不相符合。

  将头靠在车门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别过去后她看不见他了,窗外只有冷漠下去的道路还有半明半昧的光影闪变。
  正赶上一处洼地,车身抖了一下,她的头撞在车窗上,发出一声脆响。
  迷迷糊糊间,她已经不想去在意那么多了,过往的那些事堆在心里却又不能说出,让她只想睡去。
  就这样睡着吧,谁叫她答应了他的邀约,参加了这一场她企盼了一年的重逢。
  那一年的时间里,她害怕合不上因为骤然分离而截然不同的他的作息,所以总是不敢打扰,手机常常拿在手里,等着对方偶尔发来的消息。
  在见面的时刻,将至盛夏的夜里那么薄凉。
  车身又晃了晃,她很好的控制住自己没有磕到车窗,她不敢去打搅他对那个女孩的浅笑,笑意似曾相识,只不过隔得时间太久了,她已经记不大清楚当初那丝笑意看着自己是什么样子,但她不正是为那丝笑意而来的么?
  不去想了,不去想了,胸口间泛起的酸楚一旦睡着就不会再有感觉。
  如果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的只是无稽之谈的话。

  模糊间,她感觉自己被他拍醒。
  他说,靠近门睡不好,她可以靠在他肩上睡。
  她笑着扶了扶头,说没事,离开关很远。转身又准备回到原来那个姿势上去。
  那个姿势真的很好,像个巨大的茧,双膝缩向胸膛,两只手自然地藏在腹腔部位,眼睛因为低头的缘故无法让别人看到,所以也就没有人体味到她是否真的睡着。
  她不能答应他的建议,那时的约定估计他已经忘记,既然如此,提前适应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如果不愿意做那一个人在无人角落里哭泣的女孩,那就只能从注定分别的开始就去强迫自己遗忘。
  至少这是一种高傲的投降,他没有能力让她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那个权利让她一个人空守着那份约定。
  但她却不能将自己的痛苦完全归结于他,毕竟他已经给自己了一段最美好得回忆,那段每每让她回忆起都苦乐杂陈的回忆。曾经的她是幸福的,因此,她只希望这段回忆的结束是一种有始无终的形式,一切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她依旧是当初那个能够温柔看着他的人,只是他却不允许他继续将这段梦做下去,他已经飞走了,不会停靠在已经转寒的北方里。
  总要人要去铭记,哪怕不能公之于众,也要谨小慎微的埋藏在心底。
  想到这里,鼻尖又有些酸楚。

  又一次将她叫醒,同样的说辞,同样礼貌地拒绝。
  他说,还是靠过来比较好。身子往她这边挪了挪,不动声色却还是被她察觉了。
  顺势靠了上去,只当是自己睡得糊涂了,缺少理智。
  就当是一次诀别吧,对于这个即将远去的肩膀,她总要告别的,她本以为这场告别仪式一定会有眼泪,但她太困了,困到哭不出声,被动地感受着他的温度在自己的脸颊上显现出来,轻轻蹭了蹭,比靠在车门上睡着舒服。
  为什么还是这么舒服呢?这不是更让自己不舍了么?
  想着想着,她又一次想离开这个肩膀。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安心睡就好,一会儿到了他会叫醒她。
  她微微睁开眼笑了笑,将头低了下去。
  他笑着问她是不是没有洗头发,有些油。
  知道男人在无理取闹,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逗她。
  埋头不说话,她知道这个肩头的使用期不过是到下车为止。

  半睁着眼的她看见他手上不再拿着手机了,也许是因为担心手机的光线打扰到她,那双宽大的手掌就随意的摊开在车座上,离她很近,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手掌上的纹理。
  不禁又想起那些他们相爱时的日子,那段日子里有一场寒季,总会下起雪,雪下得很大,很有诗意。
  那时候她的指尖最喜欢栖息在他的肘间或是掌心里,整个冬天的寒意会一点点融化,纵使不在身旁,但只要在这个城市里还能呼吸到他的气息,心里装着他手掌停留在发梢的感觉,还能希冀他坏坏的笑容,再冰冷的寒霜都是早春时冬意的牵强,毕竟她的暖炉,是那样温暖。
  想到这里,她假装无意的动弹了身子,将自己的手又放在他的手心里,依旧是熟悉的温暖,哪怕已经不再是冬天,在这初夏的风里依旧让她感觉舒适。
  这是不是一种缘分呢?他们的体温如此相合。
  只是他的肘间已经有另一双手了,又会有另一个人在昏黄的灯光里向他呵出温润的水汽了。最终他们会在明媚的冬夜里彼此思念着,继续着他和她没有完的故事。
  兀得,她觉得她的思念是那么讽刺。
  眼睑微垂,她只能用困意遮掩自己对这个肩头的留恋。

  他最终还是发现她没有睡着,他问她,是不是睡着不舒服。
  她说,只是车子有些颠,不太容易睡着。
  他笑了笑,低头在她的头上蹭了蹭,像是一种抚慰。
  他问,她是不是用海飞丝的洗发水。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为了与他的这一次重逢在来之前洗了一次澡。
  刚刚还是他说她的头发没有洗过,这会儿反而又问这样的问题。
  反复无常的男人,就如同他对她的态度一样。
  你怎么知道的,她说。
  闻出来的,他说,又添了一句,很好闻。
  如果不是相爱的恋人他们现在又算是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习惯使然,纵使不再相爱了,只因习惯使他们仍然亲近,那么这样的关系,算是朋友么?

  司机咳嗽了一声,让她震了震。
  原来这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世界,不只是有晻暧的灯光和无望的归途,还有别的人。
  那么他们这样的相依还能持续多久,他已经爱上了另一个人,习惯总会改变的。
  就如同现在,她已经习惯了面对他时摆出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尽管想说的话很多,但因为什么都要斟酌一番所以依旧显得很懦弱,而以前,她只会有什么说什么。
  再闭上眼睡一会儿吧,这是一段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旅程。

  司机说,到了。
  他要比她先下车,她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安排。
  如同命运使然,他要比她先离开。
  他们互相挥手,然后她一个人再次上车绝尘而去,看着他的身影湮没于她不知道的夜色里。
  只有她一个人的车厢是不允许安睡的,强迫着自己睁开眼,将目光投向车辆行驶在自己不知道的每一条街上。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想说的话,她想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的故事。
  他们是怎样的开始的,又是怎样结束的,他到底还记不记得他们之间那个一直要到四十岁的誓言,时间隔得太长,她害怕他们之间有一个人会忘记那段往事。
  她一边恼怒却又一边暗自庆幸,如果她真的问了,而他忘记了,岂不会很尴尬。
  至于这份尴尬到底是属于她多一点还是他多一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祈祷着,再过一段时间他还能记得她。
  什么十年的相识,四十年的邀约,都不过是在他们最相爱时的情话罢了。
  情话自然不能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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